夜读 油甘的味道

来源：欧宝体育网址导航    发布时间：2023-06-20 15:12:03

　　油甘又称余甘子、牛甘果、圣果等，是一种珠子般的热带、亚热带生果。它可缀于一米的树上，也可爬上十米高的树枝。果实小巧玲珑，果皮为黄绿色，果肉结实，滚落于地，像顽皮的山里孩子。但经过盐水或糖水、蜂蜜的软磨硬泡后，出现半透明珍珠般的光泽，晶亮圆润，似乎阅历了年月的历练而变得通透和圆融。

　　在生果分门别类中，油甘像是汉代后宫三千妃子十四个等级中的末位“无涓”，颜值不高，少被人重视。

　　但唐玄宗喜爱这种果子。唐代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记载了天宝十载，安禄山生日，唐玄宗赐品目录中有余甘煎，即用余甘子折磨成饮品，玄宗与众大臣一同品饮道贺。可是，油甘并没有“藏在深闺无人识，一朝冷艳全国知”的走运，唐宋文人墨客笔下的荔枝、龙眼、橘子、梅子、香蕉表尽岭南佳果的绿肥红瘦，罕见油甘。

　　苏东坡被贬惠州后，油甘在《游白水书付过》中开云见日，“到家二鼓。复与过喝酒，食余甘煮菜”，父子对饮嚼油甘。后油甘也见于苏轼的学生秦观、黄庭坚的文字，秦观盛赞油甘“汤美到有无”，黄庭坚称其如明珠颗颗席上珍。

　　南宋地舆学家温州人周去非很风趣，他到广西桂林任职多年，回归故乡，亲朋好友想向他了解岭南新鲜事新鲜物。周先生不想答复一百遍让自己口干舌燥，就一次性来个详尽的，他甩出一本地舆名著《岭外代答》，全书共10卷294条，让书答复吧。在《岭南代答》卷六“食用门”中专门介绍了岭南的油甘：余甘子风味胜于橄榄，果子老练时，零落于地，如槐子和榆荚，晾干辅用于煲汤，味道极佳。周去非以咱们较为了解的橄榄为参照物，说油甘风格和味道都胜过橄榄，果脯煲汤味道极佳，你们自己去领会吧。这么说来，咱们读苏轼《橄榄》诗：“纷繁青子落红盐，正味森森苦且严。待得微甘回齿颊，已输崖蜜非常甜”，便知油甘复合的口感比橄榄丰厚，山穷水尽般的先苦后甜比橄榄更为梦境。

　　在我开端对世事有懵懂感知时，就认识了油甘。它是我小病吃药打针后外婆塞入我口中的一份安慰，也是我经过小学校门口零食摊前会流口水的零嘴。在交通和物流都不兴旺的时代，盛产于福建、潮汕一带的油甘是经过海路来到我家园玉环的。

　　这就要讲到宋元时期东方第一大港口、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福建泉州。上世纪七十时代及更长远的时代，以讨海为生的村夫每年夏天把各种延绳钓船泊在泉州湾，再拉上岸，在那里修补破损的船体。耳熟能详的是泉州崇武港，有富有经验的修船工和足够的资料，一种用麻丝、桐油、石灰调制成的板麻，补上船体渗漏和单薄的部位，作用很好。而夏天正是福建油甘果老练的时节，船修好了，也把耐储存的油甘带回家园。当年我的先人便是举家从泉州滨海一带迁居到玉环海滨的，这果子或许寄托着对故乡的一种念想；或许是藏在基因里的暗码，让村夫一见如故。外祖父每年也去泉州修船，都会把油甘带回家，心灵手巧的外祖母把它们洗净去蒂在盐水和糖水中浸泡，有的晒成果脯。

　　用糖水或蜂蜜泡好的油甘进口甜丝丝，柔软的口舌能构成压榨机般的力气，吸干甜汁，将口中干瘦了的油甘咬碎，有淡淡的酸甜，嚼完后口中还有余音袅袅般的幽香。你若尝试吃一颗鲜油甘果子，又酸又涩又有苦味，可令双臂毛孔打开，面部肌肉皱起，双眉紧蹙，唾液腺体应急流出。正想掩口弃之时却有一股甜美急中生智般地涌上舌面，这种甜美动人肺腑，令津液畅快地流动，油甘也越嚼越甜，把油甘渣咽下去了，阵阵幽香和甜美回旋在喉舌间。那是“三秒酸涩、五秒回甘”的转化，实实在在诠释了否极泰来的味道。这时若有一杯清水，喝下去都是甘冽的味道。

　　也不知是什么缘由，今后的几十年，油甘在我家园消失了，咱们在回想小时候味道时，很少有人提及油甘，从前的油甘成了我近半个世纪的念想。

　　再见油甘是在泉州西街，我单独踯躅在西街，想寻觅先人烙在我基因里的食谱，寻觅生命轨道归去来兮的味道。

　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姑娘一声闽南乡音的“姐姐”把我的目光唤到她的货摊。我走到档口的正中央，一眼看见一大脸盆带有枝叶的果子上插着“甜油甘”三个字的纸牌，另一行标示10元/斤。边上并排竖着更高的一个塑料牌子，写着“打碗甜油甘”，一个大玻璃瓶浸泡着嫩黄色油甘果，一场相逢出人意料。

　　快半个世纪了，我在泉州街头寻得年少时的味道。我买一袋油甘鲜果带回家，再打碗油甘急于品味。我不知道当年外祖父从崇武港载着油甘回家要飞行多久，现在只需几小时就可以到家，把它们盐渍、蜜泡、制脯。姑娘看出我眼中的热切，告诉我：油甘已是网红生果，能消食降脂黑发延年益寿，可泡酒、泡茶、榨鲜汁，电视里还看到某著名演员家的冰箱装满一瓶瓶油甘。

　　咱们用闽南语交流着，言语也是文明的源代码之一，代码对上，间隔就近了，我从姑娘处了解到不少关于油甘的前生当代。我含在嘴里的油甘，配乐般跳动着它的音符，各种味道东山再起。（叶青）